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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桑童话集之瑟西的魔宫

瑟西的魔宫


想必你们当中一定有人听过这样的故事,讲述聪明的奥德 修斯国王怎样攻占了特洛依,这座著名的城市被占领和烧毁之 后,他又是如何花了十年时间才回到自己的小王国伊塞卡的。 我要讲的就是他在这次历经磨难的返航途中所经历的事。 据说,有一次在他的船在回国的航行中,漂泊到一个小岛, 岛上树木葱茏,景色优美,只是他不知道这个岛的名字。他们 在海上遇到了风暴,吹几股狂风突然袭来,把他的船队打得七 零八散,他的船也被卷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船上的人谁也没 有到过那儿。这次灾祸完全是由他的同船伙伴的好奇心而引起 的。他们趁他睡觉时,偷偷解开了一些大皮袋,满以为里面装 着金银财宝。没想到,这些结实的皮袋里装的全是风神伊欧鲁 斯放进去的暴风。他把这些袋子交给奥德修斯保管,好让他能 借此在回伊塞卡的途中一帆风顺。可是,当绳子刚一松开,呼 啸的暴风冲出皮袋,把大海刮得恶浪汹涌,浪沫飞天,奥德修 斯的船队也被冲击得晕头转向。



他的船好不容易从风浪中逃脱出来,但立刻又落进了更大 的不幸。当时,他的船被狂风巨浪卷着颠簸地飞驶起来,来到 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后来才知道那里叫拉里格亚。拉里格亚 有几个高大的巨人,他们吃掉了他的很多伙伴,并且站在岸边 的悬崖上,拿起大块石头朝他们砸,把船队所有其它的船都击 沉了,只有奥德修斯乘的那只船幸免于难。可以想象,在经历 了这种种磨难之后,奥德修斯国王看到被风浪击打得快要散架 的帆船,马上就要停泊在前面提到的那个宁静的绿岛港湾,这 时他怎能不高兴呢?他一路经历的危险实在太多了,有巨怪, 有独眼巨人塞克罗伯,还有陆地和海上的其它怪物,一想到这 些不幸的遭遇,他就感到不寒而栗,即使现在到了这样一个美 丽而宁静的地方,他免不了心有余悸。船停下来后,这些可怜 的漂泊者,在饱经风吹浪打之后,终于安安静静地休息了两天。 他们要么呆在自己船上的甲板,要么在大海边的悬崖下漫步, 为了生存,他们只好在沙滩上掏点海贝或在岸边寻找流进大海 的淡水。



两天还没过完,他们就腻透了这种生活。奥德修斯这些随 从,你们要记住,都是些特别能吃能喝的家伙,如果保证不了 一日三餐饭和零星加餐,他们就会嘀嘀咕咕发牢骚。现在带来 的粮食吃完了,甚至连海贝都难以找到了。他们只能面临两种 选择,要么等着饿死,要么冒险闯进海岛。而海岛中间可能藏 着三个脑袋的巨龙,或者其它躲在洞里的凶猛怪兽,那时候象 这样畸形怪状的东西很多,没有人敢在海上航行或在陆地运行, 除非他情愿或多或少冒被吞吃掉的危险。



奥德修斯国王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第三是早晨他决定去看 看海岛里头究竟是什么样,能不能在那里为他饥饿的伙伴弄点 吃的东西。因此,他手执一杆长矛,爬上了一座悬崖顶,仔细 地注视了一下他的四周。他朝海岛的中间望去,在远处,只见 几座大理石建成的雄伟庄严的塔楼,外表有点像王宫,巍然耸 立在一片高大的树丛中。浓密的树枝向外延伸,大厦的前面被 遮掩了一大半。从看到的这些外表,奥德修斯断定这个异常宽 敞和漂亮的建筑物不是哪个贵族就是哪个王个的住宅。塔楼的 烟囟里有一丝炊烟袅袅升起,这是最令奥德修斯高兴的景象。 从这浓浓的炊烟中可以断定厨房里的炉火烧得正旺,午饭时, 宫殿的主人和侍从或者哪个碰巧来做客的人一定可以享受一顿 丰盛的宴席。



望着如此美好的前景,奥德修斯心想,最好的办法莫过于 径直走到宫殿门口,告诉主人说,不远处有群避难的水手,他 们除吃了一点点牡蛎和蛤蜊外,两天没吃任何东西了,因此, 请他能够他们给点食物,他一定会得到感谢。即使王子或贵族 实在是个吝啬鬼,饭后,也总还会拿些宴席上的残羹剩饭来打 发他们吧。



想到这儿,奥德修斯国王颇为得意,便朝宫殿走去。他还 没走几步,旁边的树枝上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不一会儿,一只小鸟向他飞来,在他的头上盘旋,好几次差点 用翅膀打着他的脸。这只小鸟很漂亮,紫色的翅膀和身子,黄 色的小腿,脖子上一有轮金色的羽毛,头顶上有个金色小圈, 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小的王冠。奥德修斯想伸手去抓这只鸟,但 它却敏捷地飞开了。小鸟不停地哀鸣着,似乎在说如果它也能 说话,它一定能讲一件悲哀的事。当他想赶走它时,小鸟就飞 到另一棵树上停下来。只要他一向前走动,它就会发出悲伤的 鸣叫,然后再次在他头上拍打着翅膀盘旋。



“小鸟,你是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奥德修斯问道。他准 备仔仔细细听小鸟究竟想诉说什么,因为在围攻特洛依和其它 地方时,他也碰到过这样奇怪的事,即使小鸟能清清楚楚地说 话,他也一定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唧唧!” 小鸟叫道“唧唧,唧唧,哭,哭泣!” 小鸟总 是仅仅用悲哀的音调鸣叫,再也没说别的什么,“ 唧唧,唧唧, 哭,哭泣!” 叫了一遍又一遍。好几次,奥德修斯想往前走, 然而,小鸟显得异常惊恐,它焦急地拍打着紫色的翅膀,竭力 想把他挡回去。最后,小鸟这种无法解释的行为使他断定,这 只鸟肯定知道前面有危险,而且无疑,是很险恶的危险,要不 然为什么连小鸟都会这样动情地来帮助他呢?因此,他决定暂 时回到船上去,把他所看到的一切告诉他的伙伴。



小鸟这回看上去满意了。奥德修斯一转身,它就飞到一棵 树干上,开始用它又长又尖的嘴啄着树皮找虫子吃。原来它也 是一种啄木鸟,必须跟其它种类的啄木鸟一样以同样的方式生 存。然而,当它在树上啄食时,每隔一会儿,这只紫色小鸟就 会想起隐藏的悲伤,用清晰的声音反复鸣地叫着:“ 唧唧,唧 唧,哭,哭泣!”



在返回海滩的途中,奥德修斯幸运地发现了一头肥大的牡 鹿,他顺手猛地将矛掷去,正好插在它的背上。他把死鹿往肩 上一背(他力气特别大),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岸边,在饥 肠辘辘的同伴面前将鹿往地下一摔。我向你们提过,奥德修斯 国王的有些同伴都是胃口特别大的家伙。从他们的情况来看, 我猜他们最喜欢吃的就是猪肉,他们以猪肉为生,吃得连自己 身上都长出了许多猪肉,而且性格脾气也很像猪。换个口味吃 顿鹿肉,他们不会不接受,何况这两天吃的都是些蛤蜊和牡蛎 呢?所以,看见这头死鹿时,他们就迎上前去熟练地摸了摸它 的肋骨,随后就抓紧时间忙着用从海里捡来的木柴点火,把它 煮了起来。当天剩下来的时光便是大吃大喝,这些大吃客一直 吃到黄昏才肯停,因为他们在鹿骨上再也刮不出一点肉了。



第二天早晨,他们的食欲仍然丝毫没有减弱。他们眼巴巴 地看着奥德修斯,希望他能再次爬到悬崖顶上,然后肩上扛着 另一头大肥鹿回来。可是,他并没有出发,而是把所有人召集 起来,告诉他们不能指望他能每天打只鹿来给大家充饥,最好 是大家想点别的办法来填肚子,那才是可取的。



“请注意,” 他说,“ 我昨天站在悬崖顶上,发现这个岛 上有人住。在离海岸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大理石宫殿,看上去很 宽大,还有一只烟囟冒着浓烟呢。”



“啊!” 他的一些伙伴咂着嘴,轻声嘀咕说,“ 那烟一定 是从厨房的火炉里冒出来的。也许他们正在用铁叉烤肉。没问 题,今天我们也能尝尝味。”



“不过,” 聪明的奥德修斯接着说,“ 朋友们,你们还记 得吧,我们在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也就是塞克罗伯的山洞里 有过不幸的遭遇,你们千万不要忘了。他不是把我们两个伙伴 当牛奶做晚饭吗,然后第二天早上吃了一对,接着晚上又吃了 两人,大家还记得吧。我还没忘,那个可怕的怪物,用长在额 头中间的大红眼睛扫视着我们,把我们当中最胖的人挑出来吃。 再说就在前几天,我们不是落到了莱斯里戈斯人的国王手里吗? 那些恐怖的臣民和巨人,吃掉了我们更多的人然后逃之夭夭。 说句实在话,如果我们非要去那个宫殿不可,我们在餐桌旁坐 下是没有问题,但是,会不会把我们当客人或给我们上饭菜, 这就值得我们好好考虑了。”



“不管哪种办法,”一些饿得最厉害的人低声嘟哝着,“那 总比我们饿死强,何况首先你得特别胖人家才会选中你去细细 地烤呢。”



“胖瘦只是味道不同而已,”奥德修斯国王说,“ 至于我, 就算是最胖或者味道最好,我也不甘心最终成为别人眼里的一 道菜。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分成两个人数相等的组,然 后抽签决定哪个组该去宫殿,要点食物和请求帮助。如果能够 达到目的,那当然很好,如果不能,假设宫殿的主人像独眼巨 人波吕斐摩斯或莱斯里戈斯那样敌视我们,那么,我们也只有 一半人会丧生,剩下的另一半人可以乘船逃走。” 因为没人反对这个建议,奥德修斯开始清点人数,结果发 现连他自己在内共有四十六人。他点出了二十二人,由欧律罗 霍桑童话集 •183•



吉斯(是一个高级将领,在精明见识方面仅次于他自己)为头。 奥德修斯亲自指挥剩下的二十二人。于是,他摘下头盔,放了 两只贝壳在里头, 一只上面写着“留 ”, 另外一只上面写着 “走”。现在,由另一个人端着头盔,奥德修斯和欧律罗吉斯 每人抽出一只贝壳。 他们翻开一看, 欧律罗吉斯抽到了写着 “走”的贝壳。就这样,最后决定奥德修斯和他的二十二个人 留在海滩等消息,而另一队人则闯进岛去看看那个神秘的宫殿 会怎么样待他们。欧律罗吉斯走在前头,带着他的队伍出发了, 他的那些同伴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心情同样沉重的海边朋友,踏 上了进岛的路程。



他们刚一爬上悬崖,就看到了那座宫殿顶上的大理石塔楼 漂亮地耸立在树木的环抱中。一股炊烟从大厦后部的烟囟里缓 缓升起,炊烟里的饭菜香,被空中的一阵微风吹向大海,恰好 在这些饥饿漂泊者的头上飘过。当人饿极了的时候,空气中只 要有一点香味就能立刻闻到。



“那是从厨房里飘来的烟!” 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大喊道, 他仰起头来把鼻子尽量地往上翘,对着空气贪婪地猛吸。“ 我 这个流浪汉,现在实在饿得半死,我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是猪肉味,是烤猪味!” 另一个人叫道,“ 啊,多香的 小烤猪啊!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那我们快点吧,伙伴们!” 另外一些人大喊道,“ 不然 的话我们就赶不上这顿美餐了。”



但是,他们离开悬崖还没走几步,就有一只小鸟拍着翅膀 迎面飞来。仍然还是那只可爱的小鸟,紫色的翅膀,黄色的小 腿,脖子上一轮金色的羽毛,头上也长着一圈像王冠似的羽毛, 他的举动曾让奥德修斯感到十分诧异。小鸟也在欧律罗吉斯的 头上盘旋,几乎用它的翅膀打着他的脸。



“唧唧,唧唧,哭,哭泣!” 小鸟哀鸣着。这只小东西看 上去很伤心,好像它有重要的秘密要讲,但又说不出来,所以 只能用这种哀鸣声来表达了。



“可爱的小鸟,” 欧律罗吉斯问道,因为他是个小心谨慎 的人,从不让任何危险迹象在他眼前溜过,“ 是谁派你到这儿 来的,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 可爱的小鸟?”“唧唧,唧唧, 哭,哭泣!” 小鸟悲伤地答道。



于是它朝悬崖边飞去,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好像格外着急 地想让他们回到原处。欧律罗吉斯和其他几个人有意打道回去, 他们开始怀疑:这只紫色的小鸟一定知道他们在宫殿里会遭到 不幸,等待着他们的厄运使天上的小鸟都为他们感到悲伤。但 是其他人一边用鼻子吸着从宫殿厨房飘来的炊烟,一边不冷不 热地嘲笑他们,其中有个人(比谁都更残忍,而且胃口大得出 了名,比谁都更能吃)说出的话如此残忍和恶毒,我不知道为 什么这种想法没把他变成一个野兽,而他的本性早该如此了。 “这只不懂事和讨厌的小东西,” 他说,“ 把它用在开始 吃饭时打打牙祭倒可以。只须一大口它就会消失在牙缝中。要 是它飞到我身边,我就会抓住它,把它交给宫殿的厨师放在烧 叉上烤。”



他的话还没出口, 紫色的鸟就飞走了,它边飞边叫着 : “唧唧,唧唧,哭,哭泣!” 声音叫得比以前更加悲伤。 “这只鸟,” 欧律罗吉斯说道,“ 比我们更明白宫殿等待 着我们的是什么。” “那么,走吧,” 他的伙伴们喊道,“ 很快我们就会像这 只小鸟一样也知道一切的。”



因此,这些人在绿色而幽静的树林中继续向前。每隔一会 儿他们就要望一望那座大理石的宫殿,走得越近就发现它越漂 亮。不久,他们就走上了一条开阔的小路,小路看上去异常整 洁,弯弯曲曲向前伸去,一道道阳光斜穿过马路,斑斑点点的 光影在路面黑色的大树影中不停摇晃,路边还种满了许多他们 从未见过的芬芳扑鼻的花朵。如果这些灌木是此地野生的,或 是从土中自然长出来的,那么这座海岛肯定是世界上美好的花 园了。要不,这些花木便是从落日辉煌的幸福岛移植过来的。 “蠢货才会在这些花木上费这么大的功夫。” 其中一个家 伙品头论足地说。我来告诉你们他所说的话吧,你们还记得吧, 他们都是些大贪吃鬼。” 如果是我的话,要是我做这个宫殿的 主人,我就会要我的园丁别的什么都不种,只要种点开胃的香 菜就可以了,把它当作吃烤肉或炖肉的佐料。”



“说得好!” 其他的人起哄道,“ 我可以向你保证宫殿的 后面有块菜园种了香菜。”



他们走到了一个地方,看到一口晶莹透亮的清泉,高兴得 不得了,就停下来在那里大喝了一通。他们向水底望去,只见 他们倒影的模糊面孔,被涌动的泉水扭曲得不成人样。他们的 这些样子确实滑稽可笑,于是,他们便放开声音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几乎停不往。喝完泉水后,他们觉得满足极了。



“宫殿里头有酒坛的味道。” 一个人咂了咂嘴说道。 “快点走!” 他的同伴们喊道,“ 我们能在宫殿里找到那 个酒坛子,那比喝一百口清泉还强。”



他们加快了步子,一想到满有希望成为客人,吃上一顿美 宴,就高兴得要蹦起来。只有欧律罗吉斯告诉他们,他觉得像 是在梦里行走一般。



“如果我没睡着的话,” 他接着说,“ 那么,在我看来, 我们会遇到一些更奇怪的事情。它比我们在波吕斐摩斯山洞里, 比在巨大的吃人怪物莱斯里戈斯人当中,比在铜墙岛上的伊欧 鲁斯的风殿里所碰上的事还要奇怪。这种做梦的感觉每当发生 怪事之前就会出现在我身上,如果你们相信我的劝告,就打转 去家吧。”



“不,不行。” 他的伙伴回答道。他们用鼻子拼命对着空 气吸着,因为这时从宫殿厨房里飘来的香味越来越浓了。“ 我 们不会回头,即使我们断定莱斯里戈斯国王象山一样坐在餐桌 的首席,巨人波吕斐摩斯和那个独眼的塞克罗伯坐在餐桌末席, 我们也绝不回头。”



最后,他们看到了这座宫殿的全貌,这是一座又高又大的 宫殿,屋顶上有许多高耸入云的塔楼。尽管现在是正午,阳明 亮地照在宫殿前的大理石上,然而它的雪亮洁白和独特的建筑 风格,使它看上去不像真的,倒像是窗玻璃上结成的霜花或像 我们在云层下的月光中所看到的朦胧城堡。正在此时,一阵风 把厨房的炊烟吹到了他们中间,每个人都闻到了他最喜欢吃的 菜味,在闻到这种味道之后,他们认为其它的一切都是空想, 没有任何东西是真实的,而只有这座宫殿和这顿即将到口的美 宴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因此,他们加快脚步向大门口走去。可是,他们还没走到 门前宽阔的草坪的一半,一群狮子、老虎和狼就跳出来迎接他 们了。水手们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心想这回等着他们的厄运 是被撕成碎片吞吃掉,然而过了一会,他们就感到又惊又喜, 因为这些野兽只是围着他们跳着,摇着尾巴,伸过头来让他们 拍打和抚摸,就像许多喂养得很好的看家狗,在看到主人或主 人的朋友时,想高兴地撒欢一样。一头最大的狮子用舌头舔着 欧律罗吉斯的双脚,其它的每一头狮子,每一只狼和老虎,都 选中了二十二个伙伴中的一个来亲近,好像它喜欢这个人更胜 过喜欢一块牛骨头。



尽管如此,欧律罗吉斯仍然感到在它们的眼里可以看得出 凶狠和残忍的眼光。当他自己碰到大狮子可怕的爪牙时,或是 看到每只老虎致命的腾跳、每只狼在摸着一个同伴的喉咙时, 他就感到心惊肉跳。它们的亲热看上去是虚假的,是一种反常 的行为,而它们的残忍就像它们凶恶的爪子和牙齿一样,才是 他们真正的本性。



不过这些人还是在这些野兽蹦蹦跳跳的簇拥下顺利地穿过 了草坪。野兽没有伤害他们。但,当他们登上宫殿台阶时,就 能听见一阵由狼发出的低声嚎叫,它们似乎感到很遗憾,毕竟, 它们让这些陌生人过去了,却一点也没有尝到他们是什么滋味。 欧律罗吉斯和伙伴们穿过了高耸的大门,顺着打开的大门 向里面望去。他们最先看见的是一间宽阔的大厅,厅的正中间 有一口喷泉。这个喷泉对着天花板,从大理石做的水池里喷射 出水来,然后又落入池中,不断地打起水花。喷泉向上喷水时 不断变幻出各种形状,虽然不很明显,但是聪明人只要一看就 能清楚地辨认出这些形状是什么。喷泉一会儿喷出一个男人的 模样,穿着羊毛似的白色长袍,一会儿像狮子、老虎、狼、驴, 或者其它常见的东西,一会儿又像一头猪在大理石水池中打滚, 好像那里就是它的猪圈。也许是魔法或其它装置使得泉水能够 喷出这些形状各异的造形。这些陌生人还来不及好好观赏这个 奇景,很快又被一个甜美而动听的声音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女人在宫殿的另一间房子里唱出的美妙歌声,她 的歌声与织机声融成一体,也许她正坐在织机旁织着一段精心 制作的细柔绸缎呢。她似乎把高低起伏的甜美歌声也织进了粗 细均匀的布料里去了。



不一会儿,歌声停止了,接着,传来了几个妇人欢快轻盈 的说话声,中间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欢笑,就像我们听到三四 个妇女一起工作发出的笑声那样。



“多么甜美的歌声!” 有一个船上来的人赞叹。 “真的,太美了。” 欧律罗吉斯摇了摇头说,“ 不过它还 比不上塞壬的歌声,那些半人半岛的塞壬女妖很想用歌声把我 们迷住,然后使我们的船触礁,当我们的船遇难之后,岸边就 会留下我们的一堆白骨。”



“你们听听这些姑娘悦耳动听的声音,还有织布机来回穿 梭的织布声,” 另外一个人说道,“ 多么富有生活气息和家庭 气氛啊!哎!在这场讨厌的特洛依战争之前,我常常在自己的 屋檐下听到这样的织机声和女人的说话声。难道我会再也听不 到这些声音了吗?难道我再也吃不到我亲爱的妻子做的那几道 拿手好菜了吗?”



“呸!在这里我们会吃得更好,” 有一个人说,“ 这些女 人唠叨起来多天真啊,她们想不到我们能偷听得到!你们注意 听那个最圆润的声音,多么动听和熟悉啊,听口气她好像是其 中的女主人。我们立刻露面吧,这样几个宫殿里的这样几个贵 妇人和姑娘们,怎能奈何像我们这样的水手和勇士呢?” “但你要记住,” 欧律罗吉斯说道,“ 正是一个年轻的姑 娘诱惑了我们的三个朋友,把他们带到莱斯里戈斯国王的王宫 里,他一眨眼就吃掉了他们当中的一个。”



但是,这些劝说和警告对他的朋友没有任何用处。他们走 到了大厅远端的一对折门前,猛地将门向两边推开,走进了下 一个房间。同时,欧律罗吉斯已经走到了一根柱子后头。在这 对折门被打开和再次关上的一瞬间,他看见一位非常漂亮的美 女从织机旁站起身,走上前去迎接那些饱经风吹浪打的漂泊者。 她脸上带着好客的微笑,伸出手来表示欢迎,还有四位姑娘手 牵着手,又蹦又跳愉快地走上前来,她们做着手势表示真心欢 迎客人。她们的美貌仅次于那个主人模样的女人,但是欧律罗 吉斯似乎看到其中的一位长着海绿色的长发,第二位穿着有点 像树皮的紧身衣,另外两人因为没有时间仔细看,很难断定像 什么,但是样子也很稀奇古怪。



这时候折门“呼”地一声很快关上了,把他一个人孤孤单 单地留在了外厅的立柱后面。他在那里等啊等啊,一直等得心 烦意乱。于是他就竖起耳朵听每一点声响,可是没有听到任何 响声,的确,他只听见脚步声在宫殿的其它房间里来来去去。 接着是碰得“乒乓”响的金银碗碟声,这使他想到宴会厅里一 定在摆设丰盛的酒席。不久以后,他又听见了一阵巨大的呼噜 呼噜的猪一般叫声和猪刺耳的尖叫声,然后又突然响起了奔跑 声,听起来好像是又小又硬的猪蹄踩到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的声 音。在嘈杂声中,还掺杂着女主人和她的四个侍从带有愤怒和 嘲笑的尖叫声。欧律罗吉斯想象不出发生了什么事,他想难道 是有群猪嗅到了酒宴的气味,不顾一切地冲进宫殿?他的眼光 碰巧又落在了那座喷泉上,他发现喷泉喷出的形状和先前看到 的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它看上去既不像穿着长袍的男人,也 不像狮子、老虎、狼或驴子,而是像一头猪,躺在大理石的水 池里打滚,把池子塞得满满的。



我们暂且把小心谨慎的欧律罗吉斯留在外厅里等着,让我 们跟着他的朋友们进到宫殿的内屋去看看吧。当那个漂亮的女 人一看见他们进内屋时,马上从织机旁站起身,带着微笑伸着 手走向前来。她和前面的那位握了手,然后向他和所有人表示 欢迎。



“朋友们,我早就着望你们的到来,” 她说,“ 我和我的 姑娘们对你们都很熟悉,而你们却好像认不出我们是谁。只要 看看这幅挂毯,你们就会知道我们对你们的面孔并不陌生。”



于是,这些船上的人仔细地端详起漂亮女人织出的布画, 他们感到非常震惊,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形像被不同颜色的 丝线在画上逼真地表现了出来。那是一幅描绘他们最近冒险的 活生生的图画。画面这边表现出他们怎样在山洞里弄瞎了波吕 斐摩斯的大独眼,而在挂毯另一边则表现出他们解开皮袋,被 逆风吹得很远的情景,他们还看到了自己是怎样从巨人莱斯戈 里斯国王那里逃走的,画面上还有国王抓住了一个伙伴的后腿 的惊慌场面。最后,画上还表现了他们就坐在这个岛上荒凉的 岸边,又饥又饿,垂头丧气,悲伤地望着昨天吃剩下的光秃秃 的牡鹿骨头。这是现在已经织好了的部分,当漂亮女人再次坐 到织机旁时,也许会织出这些陌生人正在发生的或将要发生的 事情吧。



“你们知道了吧,” 她说,“ 你们遇到的困难我都知道; 你们不用怀疑,只要你们和我在一起,我就能使你们永远幸福。 所以,我尊敬的贵宾们,我已经准备好了许多酒菜。有鸡、鸭、 鱼、肉,有清炖的、有烧烤的,还有各种调料。我相信,会有 你们喜欢吃的各种口味。如果你们觉得吃饭的时间该到了,告 诉我,我随时会带你们去上席。”



水手们受到这么友好的邀请,真是喜出望外,异常高兴。 他们当中有个人主动出来代言,向好客的女主人保证说,对他 们来说,一天中任何时间都应该是用餐的时间,不管什么时候, 只要有肉,不妨生火放进锅里去煮。于是,漂亮的贵妇人在前 面领路,四个侍女紧随身后(她们当中有一个披着海绿色的头 发,另一个穿着像树皮做的紧身衣,第三个人的指尖能洒下阵 阵水滴, 第四位的另一些怪习惯,我也忘了)。她们请客人快 些走,最后一起来到了一间堂皇的宴会大厅。宴会厅是椭圆形, 上面是水晶圆顶,把整个大厅照得通明。厅内沿墙摆了二十二 个王位,每个王位上都挂着金红色的华盖,而且配有最柔软的 座垫,每个座垫都用金丝线吊着边。每个陌生人都被请到王位 坐了下来。就这样,二十二名历经风暴磨难的船员,穿着又破 又烂的衣服,坐在了二十二张有华盖和坐垫的王位上。这些如 此豪华和辉煌的宝座,就是让坐在最庄严的大厅里的最骄傲的 君主见了,都会觉得相形见绌。



于是,只见这些客人点着头,眨着眼,横七竖八地倒在王 位上,低声用粗哑的嗓门交换着满足的心情。 “我们好心的女主人让我们都当上国王了,” 一个人说道, “哈哈!闻到了酒宴的味道了吗?我敢肯定,我们这二十二个 国王不用起身,酒菜就会端到我们面前。”



“我希望,” 另一个人说,“ 精美的菜肴可以少来点,但 最好是货真价实的大腿肉、牛腰肉、排骨肉、后腿肉。我想, 如果好心的女主人不介意的话,我就先来一大块炸肥肉。” 瞧!这帮狼吞虎咽的、好吃的家伙,你可以想象一下他们能干些什么。他们坐在最高贵最尊严的王位上,不想别的,只 想着贪婪地吃东西,他们的这种本性跟狼或猪是一样的。与其 说他们像国王还不如说他们更像卑鄙的动物,如果说他们真是 国王的话,那也只是狼和猪这类动物的国王了。



这时漂亮的妇人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二十二个仆人鱼贯而 入。他们端着堆得满满的碟子走进来,这些饭菜刚出锅,热气 腾腾,上升的蒸气聚集在天花板的水晶圆顶下,像升起了一片 白云。接着另外二十二个侍从提着一些装满各种美酒的大壶也 进来了,有的酒倒进杯中时,闪闪发亮,喝进嘴时,汩汩而流; 另有一种紫色的酒,透亮晶莹,刚一倒进杯中,你就能在杯底 看见人的影子。在仆人服侍二十二个人吃喝时,女主人和她的 四个侍女从一个王位走到另一个王位,劝他们吃饱肚子,开怀 畅饮,用这桌酒席弥补一下过去很长时间没吃饭的损失。当船 员们不注意看她们时(那是经常的事,因为他们的眼睛只盯着 菜盆和盘子), 漂亮的主妇和四个侍女就会把头转到一边暗笑 起来。就是那些仆人,当他们跪着上菜时,也能看得出来他们 不是狞笑就是冷笑。而客人则对此全然不知,他们只顾忙着吃 端上来的美味佳肴。每隔一会儿,这些人就发现似乎吃到了一 些他们不喜欢的东西。



“这个菜里有种怪味,” 一个人说,“ 很难说它合我的胃 口,但是我还是把它吃下去了。” “喝一大口酒下肚吧,” 旁边王位的那位伙伴说,“ 酒是 消除这种怪味的最好的东西,虽然要我说,这种酒也有种怪味, 但是我越喝就觉得味道越好。”



无论酒菜有什么小毛病,他们都要一一挑出来数落一番。 他们坐着吃了很久。看见他们是怎么地灌酒和狼吞虎咽地吃东 西的,真会让人替他们感到害臊。他们坐在金色的王位上,但 他们的行为就像猪圈里的猪那样,要是他们稍微留心一点的话, 他们就能猜到这正是那位漂亮的女人和她的侍女对他们的看法。 我心中暗暗计算了一下他们吃完的东西,不禁感到脸上发红。 这二十二个家伙真是能吃能喝啊,一堆堆的肉和布丁,一桶桶 的美酒都被这些贪吃贪喝的家伙吃光了。他们忘了自己的家, 忘了老婆和孩子,忘了奥德修斯国王,他们把所有的一切都忘 了,在他们心里只有这次宴会忘不了,他们希望从今以后每天 都有这样的宴酒。最后,他们终于开始停止吃喝,因为他们的 肚子里再也装不下东西了。



“最后那点肥肉我吃不下了。” 一个人说。 “再吃一口我的肚子就要撑破了,” 他旁边的那个人说, 他叹了一口气,“ 哎,多可惜啊,我的食欲还仍然这样强烈。” 总之,他们都停止了吃喝,东倒西歪地倒在王位上,露出 一副无可奈何和痴呆和的样子,让人看见他们就觉得好笑。当 女主人看到这个场面时放声大笑起来。她的四个侍女,还有二 十二个端菜的男仆人和二十二个倒酒的仆人,也都跟着大笑了 起来。他们所有人笑得越响,那二十二个贪吃鬼就越显得痴呆 和无能。漂亮女人站在宴会厅的中央,伸出了一根细杆子(她一 直把它拿在手里,但是他们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她用这根杆子 一个个地指点着他们,直到每个人感到被点到了为止。虽然她 有张美丽的脸庞,脸上也挂着笑容,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就像 可怕的蛇那样凶恶、狠毒。尽管这些船上的笨蛋很愚蠢,这时 他们也怀疑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恶魔的圈套。



“可怜虫,” 她喊道,“ 你们侮辱了一个女人的热情,在 这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你们的行为举止象在猪圈里一样。除了 长着人的外表,你们的一切都已经是猪。你们丢尽了脸,我跟 你们多呆一会儿都会感到害臊,我怕也涉嫌成了猪。但是,我 只要略施魔法,就能把他们的外表也变成猪样,变成你们本来 应有的猪,贪吃鬼,滚到猪栏里去吧!”



说完最后这些话,她挥动着魔杆,跺着脚。这时,每个船 员人都被惊呆了,因为他们看到二十二张金光闪闪的王位上坐 着的不是二十二个人,而是二十二头猪。每个人(他还以为自己是人呢!)都想发出一声惊叫, 但发现自己只能呼噜呼噜地 叫,说不出一句话,像他的伙伴一样,他也成了别人眼里的猪。 王位上竟然坐着猪,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们感到自惭形秽, 忍无可忍,于是赶快滚到地上,像其它自然的猪一样,用四只 猪蹄站起来。他们想叫苦和请求宽恕,可是发出来的都是从猪 喉咙里才发得出来的又长又尖的猪叫声。他们多么想抱着两臂 表示绝望啊!可是,刚一这样做,他们感到更绝望了,因为他 们看见自己蹲在后腿上,两只前蹄在空中乱扒,样子更悲惨。 天啦,他们还长着一对垂着的大耳朵,小小的红眼睛有一半还 藏在脂肪堆里,他们的嘴巴鼻子变得很长,再也没有希腊人那 样的鼻子了!



他们已经成了猪,这是确定无疑的了。然而,他们还有一 点人的本性为自己外貌的丑陋感到震惊。他们仍然想呻吟,可 是发出的呼噜声和尖叫声比以前更难听。听到他们发出如此刺 耳、尖利的声音,你会以为一个屠夫正在把刀插进他们的喉咙, 要不至少是有人拉着猪的那个好玩的小卷尾巴在拖着它走。 “滚到你们的猪圈里去!” 女巫喊道,用魔杆狠狠地抽打 着他们,然后转身对着男仆命令道:“ 把这些猪赶出去,扔些 橡树果子给他们去啃。” 宴会厅的大门被推开了,猪群被人从 后边赶得四面八方乱跑,尽管他们有任性的猪脾气,但是最后 还是被赶进宫共后院的猪圈里。看到当时的情景简直要让人落 泪(我希望你们不要忍心去笑)。这些可怜的畜生用鼻子边走 边闻,在这里捡片萝卜头,在那里捡个白菜叶,用长鼻子对着 泥土拱来拱去,总想找到点什么。在猪圈里,他们的行为比先 前更显得像猪,因为他们互相咬来咬去,而且还互相喷着响鼻 表示愤怒,他们把脚放进食槽里,匆匆忙忙抢食吃,当再也没 有东西可吃时,就在肮脏的稻草上挤成一堆躺下,睡得呼呼直 响。如果说他们还有一点人性的话,那就是他们时刻担心不知 何时自己会被宰掉,而且想知道自己被做成咸肉时的味道怎么 样。



与此同时,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欧律罗吉斯一直在宫殿的 外厅等着,他无法知道朋友们碰到了什么事。最后,当猪的嚎 叫声回荡在整个宫殿里,他又看见大理石水池中喷出猪的形象 时,他觉得最好马上回到船上去,把这些奇怪的事告诉聪明的 奥德修斯。因此他飞快地跑下台阶,一口气地跑啊,跑啊,一 直跑到海边。



“你为什么一个人回来了?”奥德修斯一见他就问,“ 你 的二十二个伙伴呢?”



听到这句问话,欧律罗吉斯顿时泪流满面。 “哎呀!” 他大声说道,“ 我非常担心我们再也看不到他 们了。”



然后,他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奥德修斯,还说 他怀疑那个漂亮的女人是个女巫,而那座大理石宫殿,虽然看 上去堂皇富丽,实际上只是一个阴森森的大山洞而已。至于他 的同伴,他无法弄明白他们怎么样了,也许他们被猪活活地吞 食掉了。听到这个消息,所有船员都吓坏了。只有奥德修斯一 人立即佩上宝剑,肩上挂着弓箭,右手持着长予要出发。他的 随从看见足智多谋的国王做了这些准备,问他是不是要进岛去, 开始恳求他不要把他们丢下。



“你是我们的国王,” 他们喊道,“ 而且,你是世界上最 聪明的人,只有你的勇气和智慧才能保证让我们脱离险境。如 果你把我们扔在这里,独自去闯魔宫,你就会像我们可怜的伙 伴一样,遭到同样的厄运。到时候,我们当中谁也无法再见到 可爱的故乡伊塞卡了。”



“正因为我是你们的国王,” 奥德修斯回答道,“ 又比他 们见识多一些,所以,我有更多的责任去看看我们的伙伴们究 竟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办法把他们搭救出来。你们在这里等到 明天,如果我明天还不回来,你们就扬帆出发,尽力找回家去。 至于我,我要对那些可怜的船员们负责到底,在战斗中他们跟 我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在狂风恶浪中他们跟我一样浑身淋得湿 透。我要么把他们一起带回来。要么就跟他们一起去死。” 如果他的随从胆子大点,说不定能把他强留下来。但是奥 德修斯国王对着他们紧蹙双眉,挥着长矛,告诉他们不要冒险 来拦阻他,不然的话后果自负。看到他如此铁心,他们只好让 他走了。他们那一队留下的人坐在沙滩上,郁郁不乐地等着, 盼望他能快点回来。



奥德修斯正巧又和上次一样,他登上悬崖后才走几步,那 只紫色的小鸟又拍着翅膀飞来了,并用哭泣的声音叫道:“ 唧 唧,唧唧,哭,哭泣!” 它用尽一切办法来劝他不要再向前走。 “小鸟,你要表达什么意思?”奥德修斯大声问道,“ 你 打扮得像个国王,戴着金色的王冠,穿着紫色的长袍。是不是 因为我也是个国王,你才这样热切地想和我说话呢?如果你能 开口说话,你想让我干什么你就直说吧。” “唧唧!” 紫色小鸟忧心忡忡地答道,“ 唧唧,唧唧,哭, 哭泣!”



小鸟的心情肯定非常沉重,但又苦于没办法表达,因此不 安和伤心。奥德修斯不想浪费时间去揣摩它,因此加快了脚步, 沿着林间小路走了很远一段路。这时,他遇到了一个样子活跃 和机敏的年青人,身穿一件独特的外衣,披着一件短斗篷,戴 了一顶好像长着翅膀的帽子。他轻快的脚步会让你想象他的脚 下可能也长了翅膀。为使自己走得更快(他总是不断地各地周 游), 他带着一根有翅膀的拐杖,拐杖上缠着两条扭动的蛇。 总之,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猜到他是谁了,他就是水银。奥德 修斯(早就认识他,还从他身上学到过不少智慧和知识)一下 子就认出他了。



“你这么匆忙去哪里,聪明的奥德修斯?”水银问,“ 你 知道这个岛上有妖魔吗?那个恶毒的女巫的名叫瑟西,她是依 特期国王的妹妹就住在你看到的那片树林中的大理石宫殿里。 霍桑童话集 •197• 她能根据每个人的长相,用魔法把他们变成畜生、野兽或家禽。” “我在悬崖边上看到的那只小鸟,”奥德修斯惊呼道,“过 去也曾经是人吗?”



“是的,” 水银答道,“ 他曾经是个国王,名叫彼克斯, 是个非常不错的国王,只是因为他对他的紫长袍、王冠和他脖 子上的金环过于骄傲,所以才被迫变成了羽毛华丽的小鸟。在 宫殿的前面,狮子、狼、老虎、会跑上前来迎接你,它们以前 都是些残忍、凶狠的人,本性上就像野兽,所以现在他们变成 了野兽的样子。”



“我那些可怜的伙伴,” 奥德修斯说,“ 是不是也被这个 瑟西女巫用妖法变成了什么动物呢?” “你相当了解,他们都是些撑不死的家伙。” 水银答道, 他喜欢故意开玩笑,但他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所以,你不 要觉得奇怪啊,他们都变成了猪!如果瑟西不是做了比这更恶 毒的事,我觉得对她真的没什么可指责的。” “难道我什么忙 都帮不上吗?”奥德修斯问道。



“那可能需要你拿出所有的智慧。” 水银说,“ 并且我还 要费点神想想怎么不让你的精明和高贵使你变成狐狸。你要按 我的话去做,事情的结果肯定比现在要好得多。” 水银说话时,看上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弯下腰对着地 面边走边找,不一会儿,他的手就摸到了一株开着白花的花木 上,他摘了一朵花,闻了闻。奥德修斯刚才一直注视着那个地 方,似乎水银的手指一碰到这株花木,它便立刻开满了白花。 “拿着这朵花,奥德修斯国王,” 他说,“ 你必须像爱护 眼睛一样地爱护它,我敢向你保证它是一朵特别珍贵和稀有的 花,你就是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朵。你要始终把它拿在手 里,进了王宫、你和那个女巫说话的时候,你一定要不断地闻 它。特别是她给你吃东西,或从酒壶里倒酒时,你得当心一定 要用花的香味堵住你的鼻孔。照我的话去做,你就能除掉她把 你变成狐狸的魔法了。”



水银进一步指点他怎么做,告诉他要胆大心细,而且安慰 他说,这次进宫吉多凶少,尽管瑟西魔法无边,但他肯定能从 魔宫中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奥德修斯专心听完这番话后,深深 地向他的老朋友道了谢,便又上了路。但是,他刚走几步,又想起一些别的问题,于是转过身来,发现原先不银站的地方现 在已空无一人。因为他那长着翅膀的帽子、鞋子,加上能帮助 飞行的拐杖,已经把他带到远方去了。



奥德修斯一来到宫殿前面的草坪,狮子和其它凶猛的野兽 就都跳上前来迎接他。他们又想摇着尾巴来讨好他,用舌头来 舐他的脚,但机智聪明的国王用长矛把它们赶开了,他厉声大 喝让它们滚到一边去,因为他知道他们曾经是些嗜血成性的人, 他们只想把他撕成碎片而并不是真的想来讨好他,现在他们只 能在心里作恶了。当他登上宫殿的台阶时,这群野兽仍然站在 远处怒视着他,又嚎又叫。



一走进宫殿大厅,奥德修斯就看见了大厅中央的魔泉。泉 水喷出的水柱再次呈现出一个男人的形状,穿着又白又长的羊 毛罩袍,做着欢迎的手势。国王同样也听到了织机梭子穿来穿 去的声响,漂亮女人甜美动听的歌声,还有她和四个侍女悦耳 的谈话声,谈话声中还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欢笑。可是,奥德修 斯不想在听歌声和笑声上浪费时间。他把长矛靠在大厅的一根 柱子上,然后抽出宝剑,勇敢地向前走去,他走到对折门边, 推开了门。漂亮女人看见一个神情庄重的人站在门口,马上从 织机旁站起身,跑上前来迎接他,脸上露出温暖而高兴的微笑。 “欢迎,欢迎,勇敢的陌生人。” 她喊道,“ 我们早就盼 着你来呢。”



长着海绿色发的侍女跪在地上行了个屈膝礼,同样也向他 表示欢迎。穿着像树皮紧身衣的老二和指甲能洒出露水的老三, 还有那个记不得有什么怪癖的老四也依次行了礼表示欢迎。瑟 西,这个漂亮的女巫(她哄骗了许多人,所以并不怀疑自己能 骗过奥德修斯,她哪里想得到他有多聪明啊)对着他又说开了。 “你的那些伙伴们啊,” 她说,“ 早被我接进宫里了,他 们正在享受着热情的款待,这种款待与他们的举止和身份是很 相符的。如果你也喜欢的话,请先用些点心吧,然后和他们一 块住进优雅的房间里去吧。你看,我和我的姑娘们把他们的形 象织进了这幅挂毯了。”



她指着织机上一段织得非常漂亮的画给他看。自从这些船 员来了之后瑟西和她的四个侍女,工作的确很勤奋。因为除了 我以前描写过的那些画面之外,她们后来又织出了好几米的挂 毯。在新织出的一段里,奥德修斯看见他的二十二个朋友坐在 有坐垫和华盖的王位上,放开肚皮贪婪地大吃,埋头痛饮美酒。 织画到这里就打住了。噢,不可能,还有东西,但的确只有这 么多。这个女巫真是太狡猾了,她就是不想让奥德修斯看到她 的妖术给他那些贪吃的伙伴带来了什么样的灾祸。 “至于你自己,勇敢的先生,” 瑟西说,“ 从你高贵的外 表看,我觉得你一点也不亚于国王,请跟我来,你会受到国王 一般的款待。”



于是,奥德修斯跟着她走进了椭圆形的宴厅,他的二十二 个同伴就是在这儿贪吃酒宴而最终招来灭顶之灾的。但是,他 一直用手拈着那朵白花,瑟西说话时他就不断去闻它,当他走 进宴厅时,他小心翼翼地深吸了几口花的香味。厅内,不是沿 墙摆了二十二个王位,而是在厅中央只单独摆着一张王位,这 张王位比任何皇帝或国王坐过的还要豪华,所有的东西都是雕 金制成,上面还镶着宝石,坐垫就像一堆松软的鲜玫瑰,上面 挂着阳光色的华盖,这种阳光色常被瑟西织进漂亮的布画上。 这个女巫拉着奥德修斯的手,迫使他坐在金光耀眼的王位上, 然后,拍了拍手,召唤她的领头男仆。



“你给我过来,” 她唤道,“ 用那只专门给国王喝酒用的 酒杯,倒上我哥哥依特斯喜欢喝的那种美酒,就是上次他带着 我那漂亮的侄女儿弥迪亚来这里看我时称赞过的那种酒。弥迪 亚是个多么关切而可爱的孩子啊,她如果在这里一定会高兴看 到我用这种好酒款待我的贵宾。” 然而,奥德修斯等那个男仆去取酒时,他又赶紧闻起了那 朵白花。



“这酒喝了对身体有好处吗?”他问瑟西。 听到这话,四个侍女咯咯咯地笑出声来,瑟西恶狠狠地瞪 了她们几眼,生怕泄露天机。 “ 它是用葡萄榨出来的果汁酿成的,对健康非常有益,” 瑟西答道,“ 这种酒不像别的酒,喝了之后本色深藏不露,喝 了这种酒后那样人可以恢复本性,现出他应有的原形。” 这个男仆什么都不喜欢,就是喜欢看到人变成猪,或是变 成其它什么野兽。所以他急忙去把奥德修斯用的酒杯拿来,斟 满了象黄金一样明亮的美酒。美酒向杯外闪烁着光芒,酒杯边 上尽是明亮的泡沫。这种酒看上去令人心旷神怡,但却具有很 强的魔力,只有瑟西才知道如何调制。每一滴葡萄汁和二滴魔 汁混在一起。这种酒的危险在于它闻起来味道很好,但灾祸却 非常大,只要闻一闻酒杯边上冒出来的气泡,就足以把人的胡 须变成猪鬃,或者让他的手指变成狮子爪,要不就在他身后长 出一条狐狸尾巴。



“喝吧!我高贵的客人,” 瑟西说,她微笑着把酒杯递给 奥德修斯,“ 只要喝上一口,你的所有烦恼都会消失。” 奥德修斯右手端着酒杯,而左手却把那朵白花放在鼻孔边 深深地吸了吸,这时肺里充满了纯净的芬芳气息。接着,他把 酒一饮而尽,脸上若无其事地看着这个女巫。“ 可怜虫,” 瑟 西喊道,用她的魔杆狠狠打了他一下,“ 你怎么还敢仍然保持 人样?现出你的动物样子来,长得像什么就变什么。如果是头 猪,就到猪圈里找你的猪友凑个数;如果是狮子、狼、老虎, 就到草地上去跟野兽一起嚎叫;如果是狐狸,就施展你的伎俩 去偷鸡。你喝了我的酒,你不可能再是个人。” 可是,这一切都是那朵白花的功劳。奥德修斯不仅没有变 成猪的样子从王位上滚下来,或变得像其它野兽的样子,而且 反而看上去更像个国王和男子汉。他把魔杯哐当一声甩到了大 厅另一头的大理石地板上,拔出宝剑,揪住女巫漂亮的长发, 做了个手势,好像他要把她的脑袋一剑砍下来。 “做恶多端的瑟西,” 他用严厉的声音吼道,“ 这把剑要 使你的魔法彻底完蛋。早就该收拾你了,你这个恶毒的妖妇, 你别再别想在世界上为非作歹了,也别再想把人诱进你的魔宫 让他们变为野兽了。”



奥德修斯的语气和表情是如此威严,他的宝剑是那样雪亮, 刀刃又是如此无比锋利,以致还没等他来得及下手,瑟西几乎 已经被吓死了。那个领头的男仆吓得哆哆嗦嗦,捡起金杯就爬 出了大厅。女巫和她的四个女精怪跪在地上,惊恐地抱着前胸 尖叫,请求饶恕。“ 饶命吧!” 瑟西哭喊道,“ 饶我一命吧, 聪明高贵的奥德修斯。我知道你是那个最细心的水银派来警告 我的,他不准任何人施展魔法,所以你才能战胜瑟西。饶我一 命吧,最贤明的人,我一定会真心待你,甚至愿做你的奴仆, 把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给你做家。”



那四个小精怪也做出非常可怜的样子,尤其是那个海里来 的精怪,披着海绿色的发头,哭出了大量的咸水,那个泉水精 除了指尖里滴出许多露珠外,几乎哭成了泪人。但是奥德修斯 毫不动心,他逼瑟西最后发誓要把他的同伴变回来,并按他的 要求把其他许多人从牲畜或鸟变成原来的人。



“答应我这些条件,” 他说,“ 我就饶你一命,不然的话 你得死在这里。” 奥德修斯把抽出的宝剑悬在她的头上,女巫 不得不同意把她所做的恶,统统改正过来,不过,她很不情愿, 只是被逼得没办法才这样做的。她带着奥德修斯走出宫殿的后 门,来到猪圈看猪。这群肮脏的畜生大约有五十头,尽管大部 分是自然驯化过来的猪,但是,在它们与那些从人变来的新兄 弟之间,几乎看不到任何区别。要是说得尖刻一点的话,后一 种猪做事更出格,它们好像格外喜欢在猪圈里泥最多的地方打 滚,要不就会在本性上比真正的猪显得更具攻击性和支配欲。 由此可见,人一旦变成兽类,残存在他们大脑中的一点点智力 会使他们让得十倍的残酷。



奥德修斯的伙伴们还没有完全丧失从前站立时的记忆。当 他走近猪圈时,二十二头大猪从猪群中自动分离出来,蹦蹦跳 跳地向他跑来,它们一起同时发出可怕的尖叫声,使他赶紧用双手塞紧耳朵。看不出它们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饿了,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难受,它们只是不停地叫。奇怪的是, 落得如此不幸,它们怎么还用鼻子到烂泥里拱来拱去找东西吃 呢?原来穿像树皮紧身衣的那个橡树精丢给它们一把橡树果, 二十二头猪又对又抢地争着吃,好像一年没吃过似的。 “这些一定是我的伙伴了,” 奥德修斯说,“ 我认得出他 们的脾性,他们真是不值得再变回人样。然而,我们还是要把 他们变回来,以免给别的猪带来坏样。瑟西夫人,如果没难处 的话,把他们变回原样吧,我想,把猪变成人也许比把人变猪 更难些吧。”



于是,瑟西再次挥动魔杆,反复地念着咒语。一听到这些 咒语,二十二头猪的耳朵就竖了起来。只见他们的猪鼻子越来 越短,他们的嘴巴(看来他们觉得有些遗憾,因为他们再也不 能快速地狼吞虎咽了)也变得越来越小,而且后腿也能一一站 了起来了,还能用前蹄摸鼻子呢。开始,奥德修斯没法称他们 是猪还是人,但是不久他们就变得像人了。最后,奥德修斯的 二十二个伙伴站在他的面前,看上去和离开船时一模一样了。 但是,你可不要以为猪的习性在他们身上已经消失殆尽了, 只要这种习性一旦进入了人的性格当中,要摆脱它就很难。橡 树精证明了这一点。她特别喜欢恶作剧,所以,在二十二个复 原的人面前又扔了一把橡树果,他们立刻在地上滚着抢,饿痨 似的把它们一下子吃得精光,过了一会儿,挣扎着用双脚站了 起来,看上去蠢得出奇。



“谢谢,高贵的奥德修斯!” 他们喊道,“ 你把我们从猪 又变回人了。” “你们大可不必谢我,” 聪明的国王说,“ 恐怕我没有为 你们做什么。” 说真的,他们的嗓音中好像还有些猪叫的呼噜呼噜声,过 了很长时间他们的声音还有些粗哑,或者动不动就会发出又长 又尖的叫声。 “你们还会不会回到猪圈里去,” 奥德修斯说,“ 就取决 于你们今后的表现了。” 正在此时,附近的树枝上传来了一声鸟叫。 “唧唧,唧唧,唧-哭-泣!”



这是一只紫色鸟,一直站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关注着事 情的进展。它希望奥德修斯还没有忘记它是怎样尽力劝阻他和 他的伙伴们别去危险地方的。奥德修斯命令瑟西马上把这只可 爱的小鸟变成国王,变成她原先所看到的那个国王的样子。他 话没说完,小鸟“唧唧”叫了一声,彼克斯国王就从大树枝上 跳了下来。他仍然像世界上其他任何威严的国王一样,身穿紫 色长袍,脚套华丽的黄色长统袜,脖子上戴着精制的金环,头 上戴着一顶金王冠。他和奥德修斯国王按照上流社会的习俗, 互相交换了礼节。从这以后,彼克斯国王再也不为王冠和王室 的华丽服饰而感到洋洋得意,再也不为做国王而觉得傲慢高贵 了。他仅仅把自己当作人民的一个上层公仆,用一生的劳动让 他的人民过得更好、更幸福。



至于狮子、老虎和狼,只要他一句话,瑟西就能使他们恢 复原样,但奥德修斯想,最好还是让他们保留现在这个样子, 以便可以给他们残酷的本性以警告,以免他们披着人的伪装, 假装人的善良到处招摇撞骗,而心底却是嗜血成性的野兽。因 此,他不想为他们伤脑筋,还是让他们去嚎叫个痛快吧。当一 切事情都满意地处理完之后,他派人把留在海边的那些人召来 了,那部分人在细心的欧律罗吉斯的带领下来到宫殿。所有人 在瑟西的宫殿里舒舒服服休息了几天,直到他们从海上的辛苦 和劳累中彻底恢复过来,才离开宫殿继续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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