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散步;他的步子很沉重,而且穿着一双有钉的靴子。
“这儿没有双层的窗子,但是却有破碎的窗玻璃,房东太太在它上面糊一层纸。风从隙
缝里吹进来,像牛虻的嗡嗡声一样。这是一首催眠曲。等我最后睡下了,马上一只公鸡就把
我吵醒了。关在鸡埘里的公鸡和母鸡在喊:住在地下室里的人,天快要亮了。小矮马因为没
有马厩,是系在楼梯底下的储藏室里的。它们一转动就碰着门和门玻璃。
“天亮了。门房跟他一家人一起睡在顶楼上;现在他咯噔咯噔走下楼梯来。他的木鞋发
出呱达呱达的响声,门也在响,屋子在震动。这一切完了以后,楼上的房客就开始做早操。
他每只手举起一个铁球,但是他又拿不稳。球一次又一次地滚下来。在这同时,屋子里的小
家伙要出去上学校;他们又叫又跳地跑下楼来。我走到窗前,把窗子打开,希望呼吸到一点
新鲜空气。当我能呼吸到一点的时候,当屋子里的少妇们没有在肥皂泡里洗手套的时候(她
们靠这过生活),我是感到很愉快的。此外,这是一座可爱的房子,我是跟一个安静的家庭
住在一起。”
这就是我对姑妈所作的关于我的住房的报告。我把它描写得比较生动;口头的叙述比书
面的叙述能够产生更新鲜的效果。
“你是一个诗人!”姑妈大声说。“你只须把这话写下来,就会跟狄更斯一样有名:是
的,你真使我感到兴趣!你讲的话就像绘出来的画!你把房子描写得好像人们亲眼看见过似
的!这叫人发抖!请把诗再写下去吧!请放一点有生命的东西进去吧——人,可爱的人,特
别是不幸的人!”
我真的把这座房子描绘了出来,描绘出它的响声和闹声,不过文章里只有我一个人,而
且没有任何行动——这一点到后来才有。
4
这正是冬天,夜戏散场以后。天气坏得可怕,大风雪使人几乎没有办法向前走一步。
姑妈在戏院里,我要把她送回家去。不过单独一人行路都很困难,当然更说不上来陪伴
别人。出租马车大家一下就抢光了。姑妈住得离城很远,而我却住在戏院附近。要不是因为
这个缘故,我们倒可以待在一个岗亭里,等等再说。
我们蹒跚地在深雪里前进,四周全是乱舞的雪花。我搀着她,扶着她,推着她前进。我
们只跌下两次,每次都跌得很轻。
我们走进我屋子的大门。在门口我们把身上的雪拍了几下,到了楼梯上我们又拍了几下
;不过我们身上还有足够的雪把前房的地板盖满。
我们脱下大衣和下衣以及一切可以脱掉的东西。房东太太借了一双干净的袜子和一件睡
衣给姑妈穿。房东太太说这是必须的;她还说——而且说得很对——这天晚上姑妈不可能回
到家里去,所以请她在客厅里住下来。她可以把沙发当做床睡觉。这沙发就在通向我的房间
的门口,而这门是经常锁着的。
事情就这样办了。
我的炉子里烧着火,桌子上摆着茶具。这个小小的房间是很舒服的——虽然不像姑妈的
房间那样舒服,因为在她的房间里,冬天门上总是挂着很厚的帘子,窗子上也挂着很厚的帘
子,地毯是双层的,下面还垫着三层纸。人坐在这里面就好像坐在盛满了新鲜空气的、塞得
紧紧的妻子里一样。刚才说过了的,我的房间也很舒服。风在外面呼啸。
姑妈很健谈。关于青年时代、造酒人拉斯木生和一些旧时的记忆,现在都涌现出来了。
她还记得我什么时候长第一颗牙齿,家里的人是怎样的快乐。
第一颗牙齿!这是天真的牙齿,亮得像一滴白牛奶——它叫做乳齿。
一颗出来了,接着好几颗,最后一整排都出来了。一颗挨一颗,上下各一排——这是最
可爱的童齿,但还不能算是前哨,还不是真正可以使用一生的牙齿。
它们都生出来了。接着智齿也生出来了——它们是守在两翼的人,而且是在痛苦和困难
中出生的。
它们又落掉了,一颗一颗地落掉了!它们服务的期间没有满就落掉了,甚至最后一颗也
落掉了。这并不是节日,而是悲哀的日子。
于是一个人老了——即使他在心情上还是年轻的。
这种思想和谈话是不愉快的,然而我们却还是谈论着这些事情,我们回到儿童时代,谈
论着,谈论着……钟敲了12下,姑妈还没有回到隔壁的那个房间里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