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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34)

船驶进小港湾的时候,露台餐馆的灯光已经熄灭了,他知道大家都上床睡觉了。风越来越大,现在正呼呼地刮着。不过港湾里静悄悄的,他把小船一直驶到岩石下那一小片沙砾上。没有人帮他,所以他尽可能把小船往上划。然后他走下船,把它拴在一块岩石上。

他卸下桅杆,把帆卷起来捆好,然后扛在肩上,开始爬坡。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累到了什么程度。他停了一会儿,朝后看了看,借着街灯映射的反光,他看到鱼的大尾巴在船艄后面高高地耸着,还看到它裸露的白骨、黑乎乎的一团脑袋和伸出的长剑嘴,中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又开始爬坡,在坡顶摔了一跤,于是扛着桅杆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他挣扎着站起来,可是太难了,他就扛着桅杆坐在地上,看着大路。一只猫远远地跑了过去,忙它自己的事去了,老人望着它,又望望大路。

最后,他把桅杆放下,站起身来,再抱起桅杆,扛到肩上,顺着大路往家走。一路歇了五次才走到他的小棚屋。

走进小棚屋,他把桅杆靠在墙上,摸黑找到一个水瓶,喝了一口水,就躺在床上。他把毯子拉过来,盖住肩膀、脊背和两条腿,他脸朝下趴在报纸上睡着了,两条胳膊直直地伸出去,手掌朝上。

上午,孩子从门口往里看的时候,他还在熟睡。风刮得太猛,漂网渔船出不了海,男孩睡得很迟,爬起来就赶到老人的小棚屋,这两天,他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来这里看看。男孩看见老人在呼吸,又看见他的手掌,就哭了起来。他蹑手蹑脚出了门,去给老人弄些咖啡,一路走一路哭。

很多渔夫围着那只小船,再瞧绑在边上的东西,有一个卷着裤脚站在水里,用绳子丈量着鱼骨架的长度。

男孩没下去,他已经去过了。有个渔夫在替他照看小船。

“他怎么样?”其中一个渔夫大声问。

“还在睡。”男孩大声回答。他不在乎让他们看见他哭。“谁也别去吵他。”

“从鼻子到尾巴有18英尺长呢。”丈量鱼骨架的渔夫大叫。

“我相信。”男孩说。

他走进露台餐馆,要了一听咖啡。

“热的,多放牛奶和糖。”

“还要别的吗?”

“不要了,待会儿我看看他能吃点儿什么。”

“多大的一条鱼啊!”老板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鱼。你昨天打的那两条鱼也很好。”

“我那些该死的鱼!”男孩说着,又开始哭了。

“你要喝点儿什么吗?”老板问。

“不要了。”男孩说,“告诉他们别去烦桑提亚哥。我一会儿再来。”

“告诉他我有多替他惋惜。”

“谢谢。”男孩说。

男孩捧着那听热咖啡走进老人的小棚屋,坐在旁边,等着他醒来。有一回他似乎要醒了,结果又陷入沉睡中。男孩到路对面借了些木柴,加热咖啡。

老人终于醒了。

“别坐起来。”男孩说,“把这个喝了。”他往玻璃杯里倒了些咖啡。

老人接过来喝了下去。

“它们打败了我,曼诺林。”他说,“真的打败我了。”

“那条鱼可没打败你。”

“它确实没有。是后来发生的事打败了我。”

“佩德里克在照看小船和钓具。鱼头你想拿去做什么?”

“让佩德里克把它剁碎了放在渔栅里用吧。”

“剑嘴呢?”

“要是你想要,就给你吧。”

“我想要。”男孩说,“现在咱们得计划一下其他的事情了。”

“大家找过我吗?”

“当然找过。还派了海岸警卫队和飞机呢。”

“大海太大了,小船太小了,很难看到。”老人说,他现在体会到跟人说话有多开心了,不像对着大海讲,只能自言自语。“我想你了。”他说,“你钓到什么了?”

“第一天钓到一条鱼,第二天一条,第三条两条。”

“很棒。”

“现在我们又要一块儿钓鱼了。”

“不。我不走运。我不会再走运了。”

“让运气见鬼去吧。”男孩说,“我会把好运带给你的。”

“你家里人同意吗?”

“我不管。昨天我抓到两条。不过现在咱们要一块儿打渔了,因为我还有很多要学呢。”

“咱们得弄一杆好矛,把它带在船上。你可以从老福特车上拆一片弹簧片做矛尖。咱们到瓜纳瓦科阿去把它磨尖,要经过回火,不然会断,我的刀就断了。”

“我再弄一把刀来,还要把弹簧片磨好。这么大的东北风要刮多少天?”

“可能三天,也可能更久。”

“我会把这些全部准备好。”男孩说,“你把你的手养好,老人家。”

“我知道怎么照顾它们。夜里我啐了口奇怪的东西,感觉胸口什么东西破了。”

“那就把那个地方也养好。”男孩说,“快躺下,老人家,我会给你把干净衬衫拿来,再带点儿吃的。”

“把我这几天出海的报纸带些过来。”老人说。

“你得赶快养好身子,因为我还有很多要学呢。你什么都可以教我。你吃了多少苦?”

“很多很多。”老人说,

“我会把食物和报纸带来。”男孩说,“好好休息,老人家。我会从药店里给你带点儿东西抹手。”

“别忘了告诉佩德里克,鱼头给他了。”

“不会忘的。我记着呢。”

男孩出了门,顺着破旧的珊瑚岩路走下去,他又开始哭了。

那天下午,露台餐馆来了一群游客,他们望着下面空啤酒罐中间的海水和死梭鱼,这时,一位女游客看见庞大的白色鱼脊骨,后面巨大的尾巴高高耸起,东风在港湾入口处掀得波涛汹涌,这幅鱼骨架便随着潮水一起一伏。

“那是什么?”她指着大鱼长长的脊骨问侍者,现在它不过是一堆等着被潮水带走的垃圾。

“鲨鱼,”侍者说,“鲨鱼。”他打算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我以前不知道鲨鱼有这么帅气、这么好看的尾巴。”

“我也不知道。”她的男同伴说道。

在路的上坡处的小棚屋里,老人又睡着了。他依然脸朝下趴着,男孩坐在旁边看着他。老人正梦见那些狮子。